这段时间，我们这个动荡的世界里又出现了很多新闻。最近的新闻，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创业者参加了一个里程（legacy）的课程，在课程中不幸遇难。她是知名投资人，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这是非常不幸和让人悲伤的事件。原先的消息，她是在一个“四人辱骂一人”的互动环节中因情绪激动突发状况而不幸去世。虽然后来有辟谣说事实并非如此。但无论真相如何，legacy这个课程机构，和它所代表的那些“以自我成长为名，行洗脑牟利之实”的心理培训机构，却仍需我们警惕。今天就想跟大家说说，这种心理培训是如何给人洗脑的。
虽然里程这个课程要求每个参与者都签署保密协议，但知乎还是有不少这个课程的亲历者讲述了他们的体验。从这些朋友所透露的经验，我能看到legacy的设计思路，及其背后的心理学原理。
我总结这个（这类）课程包含了四个环节。每个环节环环相扣，激发一种特殊的情感体验，最终达到控制人的目的。
第一个环节叫：与你有关。
什么叫“与你有关”呢？根据知乎用户殇小辛的描述，讲师上来会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版本是，自己找搬家公司搬家，讲师觉得搬家师傅很辛苦，甚至主动邀请他们留下来吃饭，第二天发现，妈妈留给她的珠宝不见了，明明搬家的时候放在了橱柜上，打电话给搬家的人，搬家的人说：你疯啦！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你的珠宝！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我们会为讲师的遭遇感到惋惜、同情，觉得搬家公司没有职业道德。
同样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讲师其实为了省钱，没有找正规的搬家公司，因为搬家公司要2000美元，她在路边找到了一个说可以帮她搬家的人，只要800美元，就让他们来帮忙了。而且珠宝首饰讲师没有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是随意放在橱柜上，搬家的时候也是师傅在楼上，她在楼下，没有看着点，珠宝遗失后，讲师才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他们车牌号、驾驶证号、身份证号是多少，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这是一个同样的故事，第一个是受害者角度讲述的版本，第二个是对自己的行为100%负责的版本。其实如果换成搬家的人来讲，可能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版本。
讲师更多地引导我们去思考第二个版本，第二个版本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要埋怨，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些故事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它的目的，是通过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让你产生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兴奋感，从而激发改变的动力。万事与你有关，所以只要你改变心态，万事会随你改变，你的烦恼将不成问题，你的愿望也掌握在自己手里。想想《秘密》这类似是而非的畅销书的流行，你就知道这种观点的威力。
第二个环节叫：是你的错。
既然万事与你有关，那你为什么还会遇到人生的困惑呢？那一定是你自己没做好。所以第二步，就开始了一种极端的自我反省。据殇小辛的回忆，公司会设计一些很困难的游戏，（一般你会失败的），来打击你的自信心，“然后上废墟，回忆过去做过没达成的承诺，对家人对朋友对自己的，整个过程在让你否定自己，做得不好又要改，还是找你的弱点，回忆完让你自己去静默消化不要跟其他人讲话。”
从这一步开始，“万事与你有关”的能动性，就变成了痛苦的反噬。你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的所思所想都开始动摇，你会变得软弱，渴望有人给你正确的方向。你的自我在这个时候极容易团队被替代。传说中的辱骂环节，应该发生在这一步。它所灌输的信息是：我骂你是为了帮你。这个就有PUA 的性质了。关于这里的原理，可以参看我写的那个PUA的文字，《伤害你的人不会来治愈你》。
第三个环节叫：我能救你。
到了前面一步，极端的自我反省已经让你感到痛苦，觉得失去了对自我信念的坚守，（这种失去有时候会被美化成打破原有的认知框架。）辱骂你的队友，又在告诉你他们是为了你好。这时候，你进入了一种“羊群效应。”所谓的羊群效应，是当觉察到危险时，一群焦虑的羊会失去自我意识，与羊群紧紧挤在一起。他们的情感上会融为一体，在行动上也会完全一致。它们的行动，也完全跟随头羊来决定。
作为社会性动物，人焦虑时也会度让自我意识，与群体融为一体，用群体的意识代替自我感受。这时候，人就失去了自我的边界。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归属于一个强大而温暖的群体，因为你必须在心理上相互依靠。
为了强化这种群体动力，这个课程还设计了救生艇游戏。
“让大家闭眼，放音乐，幻想自己在一个豪华游艇，突然发生了爆炸，你只有2张救生艇的船票，小组长会带着你挨个走到每个人的面前，你看着对方的眼睛，如果你不愿意把船票给他，就说：xx的名字，你死，对方要回应：我死！愿意给他船票就说：xx，你活，对方回应：我活！”
这个游戏的目的，是进一步强化群体的力量。让你觉得，是否被这个群体接纳，是关系到生死的大事。焦虑再一次被激发，群体再一次被赋予巨大的力量。在极度的痛苦下，融入群体变成了唯一的出路。凡是跟融入群体有关的思想和感受，都会被鼓励，凡是跟个人和分离有关的思想和感受，都会被质疑，以至于你不自觉地会压抑自我，按群体的想法思考。
第四个环节叫：为我所用。
到了这一步，组织者就开始给学员布置拉人任务。既然群体这么温暖，你们这么受益，是不是要把这种好传递给他人，让大家一起受益呢？于是课程结束后，组织方就开始要学员承诺，需要他们拉多少新学员。被拉来的新学员，叫作“海星”。拉来多少海星，代表了你对这个群体有多忠诚，也代表了你在群体中所获得的地位。
到了这一步，学员开始把组织的意图当作自我意志去实施。学员变成了这些组织能够“为我所用”的雇佣兵。也许这些机构会说，他们之所以去拉人，是因为他们在课程中体会到了成长和进步的喜悦，想要让更多人受益。而实际上，最重要的蜕变，不过是在极端痛苦下个人意识度让给群体意识的结果。
到这里，也许你会问：这些都是成年人，有些还事业有成，为什么这么容易被洗脑？我想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前面所讲的羊群效应。当个体觉得自己弱小时，其实每个人都渴望有个能够接纳自己的集体，能够把自己交付出去。这种融合，以及偏离群体价值的恐惧，让学员不会想自己是否被利用了，而只会真心觉得想为群体奉献。
第二个原因，也许跟他们在课程中感受到的痛苦有关。课程激发了很多的羞愧、焦虑、自我贬低、被排斥，这些痛苦的经验需要我们给自己一个解释。如果这个解释是“我被骗了”，“我所承受的痛苦是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那他就会痛上加痛。
而如果这个解释是：“我所经历的痛苦对我意义深远，它帮我探索了未知，完成了人生的蜕变”、“我是一个勇敢的挑战者”、“我正把这种意义传播给更多的人”。这种痛苦就会被藏起来，变成了意义感的来源。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种解释呢？
所以以突破自我的名义，课程制造的痛苦，最终变成融合与传播的动力，直到下一群想要改变的人到来。从“与我有关”到“是我的错”到“我能救你”到“为我所用”，课程就形成了它的闭环。
课程背后的心理学原理讲完了。最后我想跟大家说，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去参加这些培训，是我们很多人都有强烈的改变自我的愿望，所以想要在日常的经验之外，寻找一种自我突破。这本身并没有错。
但是，你也要小心。不要因为这种改变自我的愿望，而轻易相信一些课程所承诺的“别处的世界”，这个“别处的世界”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你。有时候，你会因为想要远离某种痛苦，而想要远离真实的你。这时候就会有人说：既然你怎么讨厌你自己，那不如把你的自己给我。把你的思想、感受、灵魂都给我，让我来代替你思考。你要把自己给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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