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记忆在人类高级认知中起重要作用，并且与学业成就息息相关，是人类认知过程的核心。工作记忆具有语音环路、视空间记忆、中央执行系统和情景缓冲器。视空间工作记忆接受并加工来自感觉记忆或长时记忆的信息，并将加工后的信息用于空间定向、空间运动、心理想象和绘画等复杂活动。研究者探讨年龄、性别、生理、空间能力、认知方式等对视空间工作记忆的影响，但少有研究从生态环境、生产方式和民族文化视角分析。
鄂伦春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内蒙古自治区和黑龙江省。2010年，鄂伦春族的人口为8659人。鄂伦春人世代以游猎为主，以捕鱼、采集与家庭手工业为辅。直到2001年，鄂伦春族猎民才最后放下猎枪。这种渔猎经济在全国处于原始社会形态的少数民族中也是少见的。渔猎经济的存在与生态环境分不开。鄂伦春族是森林民族，他们游猎于大、小兴安岭地区。那里90%以上的土地为森林覆盖，有500多种植物。大片森林不但为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提供了栖息和繁殖场所，也为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提供了丰富食物，有珍禽异兽50多种。在长期的狩猎、采集实践中，鄂伦春族掌握了狩猎采集的知识、技能和方法，了解了野生动植物的习性，熟悉山川、河流，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枪法，被称为大兴安岭地区的“猎神”和“活地图”。选择鄂伦春族人为研究对象，并且与在生态环境与生产方式上与之相差巨大的汉族人比较，可以凸显生态环境与生产方式的作用。研究假设是：与汉族比，鄂伦春族在独特生态环境下产生独特的生产方式和民族文化，有可能对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产生积极影响。
鄂伦春族的传统生活场景
王婷、关宇霞、关红英和张积家以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的高中生为研究对象，他们都是鄂伦春猎民的第二代或第三代，本人未从事过狩猎-采集活动，在政府援建的猎民村生活。研究1同时考虑视空间任务的呈现形式和注意控制需求，选择不同呈现形式的简单存储任务和复杂广度任务。将简单存储任务区分为视觉任务(记忆不规则图形)、空间序列任务(回忆一系列空间位置呈现顺序)和空间同时任务(记忆同时呈现的空间位置模式)。复杂广度任务要求被试同时记忆和加工视空间信息。结果发现，鄂伦春族学生在4个实验任务上的表现均显著好于汉族学生，在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上展现出绝对的优势，见图2。
图2 鄂伦春族和汉族在4项视觉空间工作记忆任务上的成绩
鄂伦春族的这种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优势能否推广到更加复杂的任务？研究2采用计算机呈现Corsi积木点击任务，并引入了材料复杂性的变量，探讨结构复杂性、数量复杂性和路径复杂性是否影响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的优势效应。结果发现，材料呈现的结构、数量和路径均不影响鄂伦春学生在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上的优势。
材料复杂性对两民族视空间工作记忆广度的影响
路径复杂性对两民族视空间工作记忆广度的影响
两个实验表明，生态环境与生产方式是影响视觉空间工作记忆能力的重要因素。鄂伦春族千百年来的生态环境与生产方式成为一种类遗传，影响其后代的视觉空间工作记忆能力。
如何解释这种现象？作者认为，生态环境为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的发展提出了客观要求，而生产方式是生态环境影响认知功能的中介因素。Berry的生态文化与行为理论模式(the model of ecology–culture–behavior)认为，生态压力是文化与行为的原动力和模塑因素；生态变量限制、强迫、滋养着文化形式，文化形式转而塑造人的行为。即，一定的生态环境导致一定的文化形态，一定的生态环境和文化形态共同塑造人，使其产生一定的行为方式。这种行为方式使人能够更好地适应生态环境和文化。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的优势也可以从生态环境的角度来解释。鄂伦春族生活的大、小兴安岭地区森林植被茂密，千姿百态的动植物群落汇集在这里，具有复杂的自然空间模式与丰富的自然生物模式。森林环境和北方寒冷的生态压力要求鄂伦春人养成强的独立性和高水平的空间分析技能，因而发展出良好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自然适应约束着鄂伦春族以符合环境需要的方式进行认知选择与取向，因而形成了特有的认知功能。
生态环境对认知的影响以生产方式为中介。生态环境与生产方式不同，需要不同的技能，因而造成了人的认知能力的差异。依据人类生存所需要的食物和生活资料的来源，可以将生产方式分为游猎与采集、游耕、游牧和精耕农业等。生态环境不同，生产方式不同，文化习俗不同，发展出的记忆类型也不同。例如，刺绣、剪纸、蜡染活动需要人将花鸟鱼虫、自然景观、人物的表情举止、劳动生活场景等牢记在心，因而发展出少数民族同胞出色的形象记忆力。猎人和牧民具有根据动物气息辨别动物的种属、健康状况、行踪等独特的本领，长期与动物打交道发展了游牧民族的嗅觉记忆。森林、草原、河川、峡谷等构成的生态环境，决定了游猎-采集是鄂伦春族的生产方式，也决定了其社会结构、意识结构和生活习俗的特点。由于特殊生活环境的影响、生计的要求或职业的熏陶，人们常运用某种或几种感官对特定的对象感知，其智力组成也就具有独特的结构或特征。对鄂伦春族而言，良好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为狩猎、采集活动所必需。一个好猎手，一个高效率采集者，需要具备丰富的地理知识和植物、动物知识，对山川地形、河流分支、动植物种类能够有效地区分和记忆。因此，千百年来在森林中狩猎、采集，造就了鄂伦春人特有的视空间记忆能力。Gardner (1995)提出了“自然智力”的概念。自然智力是在自然界里认识动植物和自然环境的能力，如区分植物和动物，辨识地质特征和气候，明确季节变化，辨识方向和磁极。自然智力强的人，在打猎、耕作和生物科学上表现突出。显然，鄂伦春族具有高水平的自然智力，而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是自然智力的重要成分之一。
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优势也可以根据文化功能论来解释。不同的生产方式会产生不同的文化。人们在不同环境下以不同的方式创造文化，并赋予文化以不同的特点。文化又塑造人类本身。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具有功能。文化是一组工具，其目的是满足需要。每一种文化都具有指向性，文化不同，所造就的认知结构和认知能力也不同。鄂伦春族直到解放前夕仍然保存以狩猎为主，以捕鱼、采集和家庭手工业为辅的猎业经济。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的优势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在长期的狩猎、采集实践中，鄂伦春族发展出一种狩猎-采集智慧。他们精于狩猎。在狩猎的同时，他们也采集野菜、野果、植物块根、菌类、药材、鸟蛋等。总之，通过千百年实践，鄂伦春族创造出了独特的狩猎-采集文化，发展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生态文明。鄂伦春族在近60年的定居生活中，社会变化快，以至于个体要在生命周期中经历了跨越式的巨大变化，但生态环境和传统生产方式对认知功能的影响依然存在。
探讨生态环境和生产方式对认知的影响，是民族学、人类学和心理学共同关心的话题。以往的鄂伦春族研究多采用田野调查、历史文献研究、跨文化比较等途径进行。本研究通过实验法揭示出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优势，验证了文化生态理论和文化功能理论的合理性。本研究表明，生态环境、生产方式和民族文化对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具有重要的影响，说明记忆既是生理事件，也是文化事件。不同的族群通过发展自身的生理特征与行为特征，通过生产行为与生态环境发生适应性的互动，使自身的需要与环境供给之间达到了动态平衡。
论文信息：
王婷，关宇霞，关红英，张积家. (2018). 鄂伦春族的视空间工作记忆能力优势：生态环境和生产方式的影响. 心理学报，50(10)，1094-1104.
本研究受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项目编号：17XNL002)资助。
(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国家民委民族语言文化心理重点研究基地、教育部民族教育发展中心民族心理与教育重点研究基地 王婷)
小编推荐心理学文章阅读：
| 姨妈也是“妈”：语言与文化共同影响自我建构 |
- 还没有人评论，欢迎说说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