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我喜欢战争！──论拿破仑情结的演化

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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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田野里浓烟四起，偌大的奥茨特利茨广场上竟看不见一个人影，惟有几头肮脏的猪啃食着尸体，河岸上蹿起新的火苗，四下蔓延，就连河水也被渲染成了死寂的暗红色。突然一声清脆的号令打破了这地狱般的死静，一位将军带领着强大的士兵蜂拥而至，黑云压城城欲摧，整个天空顿时又变得暗淡起来，他拉住缰绳，看着眼前的景色却放声大笑，身后的士兵们竟也欢呼雀跃：一位来自科西嘉岛的怪物，横扫了整个欧洲.

在奥茨特利茨战役中，拿破仑以少胜多，取得了对俄罗斯-奥地利联军的决定性胜利。第三次反法同盟随之瓦解，并直接导致奥地利皇帝于次年被迫取消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封号。

陛下已然带上了他的皇冠傲立于凯旋门之前，他们畏惧，他们臣服，他们心有不甘，他所创造的丰功伟绩足以被后世所称颂！当人们谈及法国的战斗英雄时，也只能回忆起他的姓名，他便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缔造者拿破仑。他纵身跃下，环顾四周向众将士发表了庄严而肃重的胜利宣言，然而其中的一位士官却对眼前的矮个子不以为然，竟肆意嘲笑起他的身高，拿破仑见状冲上前去怒吼着：“我承认我的身高很矮，但是你因此嘲笑我，我将会砍掉你的脑袋缩短我们的差距。”心理学家阿德勒将这种因身高缺陷而以其他方式进行补偿的心理称之为“拿破仑情结”。

极其傲慢的拿破仑要求罗马教皇庇护七世亲自来巴黎为他加冕

实际上，历史上许多矮小的领导者似乎都很嗜血残暴，如斯大林，希特勒，墨索里尼等，他们在执政期间发动了许多令人发指的屠杀运动以稳固自身的统治地位与男性权威（根据史料记载，斯大林身高仅为1米62，希特勒也只有1米65，而墨索里尼的身高更为矮小仅有1米60）。如何解释拿破仑情结？进化心理学为我们理解这一问题提供了科学的框架。

日本嗜血暴力动漫<<Hellsing>>中的纳粹上尉，个子矮小，其一生的愿望便在于发动战争

生存和繁衍是生物进化发展进程中亘古不变的主题，不同的物种在其中往往会历经两个相同的选择过程，即性内选择和性间选择。性内选择是指同性之间相互之间竞争而获得繁殖的过程：由于在生殖过程中雄性只需要提供精子，而精子的数量远远超过卵子的数量，因此雄性要想繁衍后代首先要获得与雌性成功交配的机会，在这种繁殖压力下会促使雄性之间进行军备竞赛产生雄性武器，如硕大的身躯和尖锐的角，以进攻其他同性获得生殖繁衍的机会。性间选择主要是指雌性挑选雄性的过程，与雄性相比，雌性要在后代身上付出更多，它们不会轻易选择与雄性进行交配，而会选择基因质量好的雄性，以便让自己的后代也拥有更好的基因提高生存机率。

而人类的身体和心理同样由上述过程选择而来，在性内选择和性间选择的过程中，身高一直是一种被选择的特征。在性内选择的过程中高大的男性在竞争中更容易获胜。在性间选择中，女性也更偏好于较高的男性，这是因为较高的男性具有更好的身体素质，能够更好的保护女性，而这也意味着女性的后代能够继承高个子男性所带来的财富，权力，地位等优质资源。那么，矮个子男性就没有出路了吗？

在各大视频网站上我们都能看到类似的观点，中国女性似乎也普遍认为170cm以下的男性不够优秀

让我们先看一个关于动物的例子，澳大利亚有一种叫做虎鱼的鱼类。这种相貌平平的鱼类看起来也并不壮，雄性虎鱼是典型的居家护卵鱼，它们会在鱼卵周围徘徊站岗，这种鱼类其体长一般为100～150 cm，最小者仅为7～9 cm，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较小的雄性虎鱼在守护鱼卵时，会主动攻击靠近鱼卵的体型较大的雄性虎鱼。研究者认为，较小的雄性虎鱼之所会迅速而主动发起攻击，是因为可以在较大的雄性虎鱼做出反应前，在气势上压倒并吓退对方。而另外一项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研究人员在调查了6000名养犬人之后发现小巧的狗更具攻击性。事实上，自然界中许多体型较小的动物更容易在危险来临之际主动发起进攻，以在气势上威慑对方，弥补自身体型所带来的缺陷，而这一现象在人类中也十分常见。

斗狗这一传统起源于宋代，人们一般偏向饲养体型较小的狗进行决斗，因为这种狗更具攻击性

一些理论认为，男性身上也有可能存在着一种灵活的心理机制，这种心理机制使得男性在身体条件弱于竞争对手时，会通过调整一些行为特征来扬长避短，从而获得竞争的胜利。过去的研究支持了这一理论。例如，在一项研究中，研究者通过让被试两两配对后进行竞争性游戏的方法，发现矮个子男性在面对高个子男性竞争者时，会表现出更明显的资源占有倾向和非身体攻击行为，而这有可能是矮个子补偿身高缺陷的手段；除此之外，研究者还发现在亲密关系中，矮个子男性也更会容易产生嫉妒情绪，而这可能是他们用以补偿自己身高缺陷维持伴侣关系的一种手段。那么，处于身高劣势的男性还有其他的手段弥补自身缺陷吗？在最近的研究中，我们提出，提升自己的冒险性也会是矮个子男性所常用的一种手段。

裁判的判罚标准一直是足球赛场上充满争议的热点，最近的研究发现矮个子裁判会出示更多的红牌以维护自身统治力

冒险行为（risk-taking）是指明知有代价仍然付出实施的行为，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例如，蹦极，飙车，赌博，在呼吸道疾病流行期间拒绝佩戴口罩等。令人疑惑的是这些行为直指损害人的生命健康，可为什么依然会在人类群体中如此流行？代价信号理论（costly signaling theory）可以对此做出很好的解释，它认为，生物体之所以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去实施某种行为，是因为这一行为本身向他人传递了关于自身品质的一种积极信号，从而获得生存与繁衍的利益。例如，在动物世界中雌性孔雀会偏爱尾羽更多，颜色更为艳丽的雄性孔雀。这是由于产生这一特征，虽然会消耗雄孔雀大量的资源，让雄孔雀变得更易被捕食，但是能带着这一特征存活的雄孔雀必定会在基因上具有优越性，使得它能够承受这一代价。因此在长久的性选择过程中，雄孔雀的尾羽成为了一个有代价的信号，一方面它会降低雄孔雀的生存率，而另一方面却又提升了雄孔雀繁殖的可能性，因此这一特征在长久的进化演变过程中得以保留下来。而选择这一特征的雌孔雀也能获得适应上的收益，因为它选择了更具优秀基因的雄孔雀。同样地，在代价信号理论的框架下，我们可以很好的理解人类的冒险行为。虽然冒险行为会给男性带来一些代价，例如财产上的损失甚至是危及生命，但是在男性的进化过程中，冒险行为提供了信号功能，男性可以通过冒险行为向异性展示自己具备健康、勇敢、强壮等好基因品质，从而增加与异性接触和发展的机会，并且这种冒险行为对同性也具有威慑作用，通过冒险行为表达自己进行斗争的决心和对风险的承受力，提示了与其竞争面临的可能代价，能让其他男性产生畏惧与敬佩感，从而获取更多的资源和社会地位。

达尔文在提出性选择理论之前，曾对孔雀开屏这一现象十分困惑，因为他认为这些厚重，鲜艳的尾羽只会使雄性孔雀陷入危险境地，而这与自然选择理论是相违背的。

由于冒险行为和身高都是男性在性选择过程表示自己拥有好基因的重要信号，因此，当矮个子男性面对人高马大的同性竞争者时应该会试图通过提高自身冒险性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身高不足；并且拥有更高求偶动机的男性会进一步由于与竞争者的身高劣势而提升自己的冒险性。在近期的研究中，我们通过四个不同的行为实验获得了支持这一假设的证据。研究一通过让被试在两两配对的同性竞争的实验条件下，完成气球模拟风险任务发现当男性面对比自身身高更高的同性竞争者时，会倾向于更加冒险；研究二为了排除不同组别之间身高差异的影响，采用更为严苛的实验条件让被试与人为设定的虚拟对手进行配对完成气球模拟风险任务，得到了与研究一相一致的结果。研究三为了考察求偶动机对矮个子男性冒险行为的影响，让被试在观看了关于高吸引力女性的视频之后，与虚拟对手完成气球冒险任务，发现求偶动机会更加促进矮个子男性的冒险行为；研究四通过测量被试个体自身的求偶动机进一步对研究三的实验结果进行检验，研究结果显示拥有更高求偶动机的男性在相对身高劣势的情况下会相应地提高自己的冒险性。这些研究结果表明，当男性处于相对身高劣势的情况时，会使得身高较矮的男性以更加冒险的行为弥补与同性之间的身高差距，而这一行为具有性内竞争和求偶的双重功能。

这些研究结果提示，拿破仑情结并不是什么简单地对个体自卑感的补偿，它背后有深刻的生物学基础。通过表现得更加冒险，更加激进，矮个子男性提升了与高个子男性竞争时获胜的可能性，特别是提高了自己获得繁殖对象的概率。它提示在现实中关于同性竞争以及繁衍有关的生态线索可能会对个体的冒险倾向产生一定的影响，这进一步提示，在现实生活中那些与身高和繁衍有关的环境线索会对人类社会中与冒险密切相关的心理过程与行为，如冲突解决，风险决策，投资消费等，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未来研究者可以针对上述问题，进一步探讨个体在决策过程中的冒险倾向，这可能是未来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

文献来源：吴奇, 钟春艳, 谢锦源. (2021). 拿破仑情结的进化：相对身高劣势和求偶动机对男性冒险行为的影响. 心理学报，53(1), 95－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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