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读者朋友们:
大家好!我是《心理学报》2021年第4期所刊论文《君子不忧不惧:君子人格与心理健康——自我控制与真实性的链式中介》的作者之一,我们联合微博@心理学情报局共同编制的微信图文稿于4月3日在【心理学报】微信公众号上与大家见面。感谢大家的阅读和留言!其中几则留言,笔者回应如下:
儒家追求的理想人格不是君子啊,君子,贤者,圣人,在儒家里地位依次提升。
作者回应:
这句话可分为前半句和后半句。假如您是希望用后半句来论证前半句,那么,纵使前后半句各自是对的,这种论证关系也并不成立。试想,我说“县是中国的行政区划”,您反驳说“中国的行政区划不是县,因为县、地、省在中国行政区划里的级别依次提升”。可以看到这种论述关系有多么吊诡,无论后半句是否成立,都不足以证实或证伪前半句的立论。那么,在这里,笔者似乎只能理解为,您是独立地陈述了2个互不关联的论点。 在前半句,您提出论点:儒家追求的理想人格不是君子。在这里,笔者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将君子视为儒学理想人格的做法并非信口开河。其依据是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对君子的解释(“成德之名”)与钱穆在《四书释义》中对君子的解释(“孔子理想中一圆满人格之表现”)。笔者无意暗示您的这一论点是信口开河的,但至少您没有提供关于这一论点的任何论证(如前所述,后半句不是其论证)。 在后半句,您提出论点:君子、贤者、圣人在儒家里地位依次提升。无论是证实还是反驳此句论点,显然都已经超出了本文作者的论证义务。但是出于纯粹的好奇,笔者不禁想问:在您看来,君子和贤者既有地位之别,那么究竟孰优孰劣呢?是成为君子以后地位更高,还是成为贤者以后地位更高?如果您试图进一步回答这一问题,笔者恳请您首先定义“地位”,否则所有的讨论都是令人困惑的。 而关于“圣人”,尽管确有类似于“人人皆可为尧舜”的学术观点,但是纵观千百年来的儒学思想,真正被公认为“圣人”的人一共有几位?您确定您想主张的是圣人与君子仅仅在“地位”上存在高低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它们就是不同的概念,拥有至少部分不同的内涵,所谓“地位依次提升”从何谈起?
克己复礼为仁这一句中克不是控制的意思啊,“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克应意为“能够”。
第一“克己复礼”,如果克意为约束,克制,控制,那么己与礼是对立的,但后面又出现“由己”,所以讲克制是说不通的。
第二,《大学》中的“克明俊德”,意为能够昭明你那高尚的德行。类比即可知。
作者回应:
①当您主张“克不是控制的意思”时,笔者猜测您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认为本文曾指出克是控制,因此您对此提出反驳。但笔者重新检视微信图文与论文原文,并无一处提出“克是控制”。因此,笔者不解于这一反驳所针对的是什么。朱熹把“克”解为“胜”,并没有解为控制呀。
②用《大学》“克明峻德”的“克”来解释《论语》“克己复礼”的“克”,这种做法是让人费解的。笔者不明白,如果可以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把“克”解释为重量单位呢?其实,何必跑那么远去翻《大学》呢?《论语·宪问》就有“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的章句,那请您把“克”解释为“能够”,看看能不能解通这一句?您说的“类比即可知”,恕笔者愚钝,不知为何能做这样的类比。
③笔者并不否认,尽管论证不可行,但论点也可能是可行的。但是,即便您的论点是可行的,也无法证明本文的解释方法是错误的。笔者不是古汉语文学方面的专家,或者至少在一篇不以字义训诂为研究目的的心理学论文中,在古文释义方面沿用以往的权威解释是严谨的做法。根据何晏的解释,克己是约身;根据邢昺的解释,克己是胜去嗜欲;根据朱熹的解释,克是胜,己是身之私欲;根据钱穆的解释,克是约束、抑制,己是己身;根据杨伯峻的解释,克己是抑制自己。在这些权威释义的基础上,本文主张这些概念与心理学中的自我控制(控制冲动以抵制诱惑、保护有价值的目标)存在相通之处,笔者认为这一论述是有理有据的、不是望文生义的。
当然,笔者无意暗示这些权威解释是不可挑战的。例如朱熹将己解释为己私,钱穆就明确认为不能说这个己字特指私欲。上述这些经典解释,几百年来也有许多探讨。但是笔者更愿意相信,仅凭微信留言中的寥寥数十字,就试图翻转和否定掉宋儒和近现代研究者对此的理解,是不切实际的。笔者非常理解在阅读古老经典时试图打破成规、标新立异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但是这种努力如果不是建立在学术思考的基础之上,那么很难获得真正的说服力。笔者非常期待持此观点的人,能够就此撰写专业论文,给出经得起推敲的论据和论证,经过同行审议后以更加正式的形式问世,打破学界对这一问题的成见,为帮助人们更准确地理解经典文本贡献积极价值。
但是,值得指出的是,即便这一工作得以实现,依然不足以改变本文的释义是有理有据的、而不是信口开河的这一事实。因为,就目前您所提供的论证程度而言,我们更愿意选取宋儒和近现代研究者的解法,而更害怕于用《大学》来做望文生义式的类比的解法。
④尽管如此,笔者并不试图论证您的解释方法是错误的。因为此种字义训诂的是非判断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心理学研究者的能力范围,应该留给更具学术资格的专业研究者来评断。但是,笔者当然会有一些私人性的看法,不妨在这里与您交流。您虽然阅读过《大学》,但大约没有读过《左传》。《左传·昭公十二年》也出现了“克己复礼”这四个字,在这里这句话被引用来评价楚灵王,他是历史上有名的穷奢极欲的昏暴之君。文中记载,楚灵王“不能自克,以及于难”。如果“克”是“能够”的意思,那么请您翻译翻译什么叫“不能自克”。难道是“不能自己能够”?
⑤您在留言中指出了“克己”和“由己”的张力问题,不得不说这一见识令笔者佩服。因为在整个本科阶段,笔者都非常囫囵吞枣地对待这个问题,从未意识到其中存在张力,直至在课堂上被明确指出这一点以后,才开始关注到这一问题。推荐您参见杨立华教授《中国哲学十五讲》第一讲第七节,其中详细论述了为什么会出现克己和由己这种互相矛盾的表达。而这也正是我们得以理解朱熹为什么把“克己”的“己”解释为“己私”的重要基础。此处不多展开。当然,这也仅是一种学术观点,供您参考,您可以保留自己的解读。
最后,笔者衷心感谢您关注本文,并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见解,也期待与您的进一步交流。
【微信用户“悟*”】
我觉得心理学还是应该多研究一些实用性的理论模型,而不是盲目和传统文化“杂交”而成为类似于教条一样的万能真理。
作者回应:
其一,儒学学术研究不是教条一样的万能真理。随便翻开一本中国哲学史书籍,大概都能看到儒学内部关于各种问题的激烈争论,很多问题不见得都有共识,又怎么谈得上万能真理?因此,研究它,不是把它变成教条;不研究它、把它束之高阁,才是把它变成教条。 其二,科学研究不是教条一样的万能真理。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针对自己所做的研究工作做出这样的评论:“这些论述注定是要被那些具有更重要意义的论述所取代的,因为一切科学皆是如此。”事实上,心理学研究也始终需要经受重复性检验的挑战,不断有研究者致力于为以往发现的效应探明更多的边界条件和适用前提,在这种意义上,心理学研究范式不但不会使儒学理论变为教条,反而有可能推动其受到更加严苛、更具批判性的检验。 其三,Markus和Kitayama(1998)指出,大部分现有人格理论都植根于西方哲学关于人的假设(“most current theories of personality are rooted in Western philosophical presumptions about persons”)。为什么在西方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所做的心理学研究是正统,而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所做的心理学研究是“杂交”?随便翻开一本心理学史书籍,西方哲学及更宽泛的西方文化的深刻影响无处不在,各大心理学流派无不有着鲜明的西方哲学渊源。即便把目光投向更晚近的心理学研究,心理学研究者也依然在从西方传统文化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直接的养料,例如关于charisma、gravitas的研究等。中国传统文化中同样有许多关于人的哲学洞察,以此为基础开展的心理学研究,并不比以西方传统文化为基础的心理学研究更具杂交性。 最后,笔者认为,现代心理学的建立与进步本就得益于某种意义上的杂交,如果没有研究者将实验方法和数理统计应用到关于灵魂和心灵的哲学思考中,那么心理学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更多留言,笔者不一一回复了,感谢大家的肯定与批评!有幸通过此平台与读者朋友们进行直接交流,对我们而言是非常有意思的尝试。尽管一篇文章的作者常常并无必要对读者看法做出回应,但由于笔者截至目前仍对分享和探讨这项研究抱有热情,因此以此三言两语做一简短回应。请大家指正!
小编推荐心理学文章阅读:
谁能支持我们天马行空? |
惊!校园欺凌越少,受欺凌者反而适应越差 |
孝的多维心理结构:取向之异与古今之变 |
警惕:频刷媒体容易错失焦虑 |
中国情绪调节词语库的建立与试用 |
- 还没有人评论,欢迎说说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