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遗忘(或称记忆控制)是人类的一种高级适应机制，它是指选择性遗忘自己不想要的记忆的能力。应对生活中的负面信息和痛苦记忆，健康人群可以通过限制编码或抑制提取的方式对其进行主动控制，最终达到遗忘的效果。比如，当一段伤心往事突然侵入脑海，我们可以提醒自己“不要想了”，并努力地将它排除到意识之外，久而久之，这段记忆也会逐渐变得模糊，甚至完全被忘却。相比于放任自己对痛苦经历进行反复回味，这种主动控制过程可以帮助我们更快地摆脱痛苦记忆的困扰，其作用就像是“脑海中的橡皮擦”，慢慢地淡化那些不受欢迎的记忆痕迹(图1)，从而保障我们的身心健康。
脑海中的橡皮擦
主动遗忘不想要的记忆依赖于我们大脑前额叶的执行控制功能。其中，最重要的脑区是背外侧前额叶(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简称为DLPFC；图2)，位于我们的大脑前部。这一脑区的受损将使我们缺少一位得力助手，无法有效地控制信息的编码和记忆的提取，导致对负面信息的记忆增强和遗忘困难。许多临床上的心境障碍患者便存在这样的问题。以抑郁症为代表，由于患者额叶执行控制功能的受损，他们常常沉浸于负性记忆和消极想法中无法自拔(即所谓的 “反刍性沉思”)，难以解脱精神痛苦。这一典型症状会让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变得更加艰难，使得原本就低落的心境雪上加霜，也为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因此，如何帮助抑郁患者恢复主动遗忘的能力，从而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挫折，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临床问题。
背外侧前额叶
大量脑成像研究显示，抑郁患者无论在静息状态(即啥也不干的休息状态)还是在主动遗忘的任务过程中，都表现出异常的DLPFC活动模式。这就相当于，他们“脑海中的橡皮擦”消极怠工了。那么，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给DLPFC“打鸡血”，促使它们“积极营业”呢？有！经颅磁刺激(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 简称为TMS)便是这样一种神奇的、有潜力的神经调控技术。它通过从颅外向大脑施加交变的磁场，在大脑皮层诱发感生电流，从而无创性地调控大脑皮层的活动状态。事实上，近年来重复经颅磁刺激(简称rTMS)已被广泛用于抑郁症的临床治疗，其治疗效果已经得到美国FDA等国际机构的认证。目前临床治疗多采用高频rTMS激活抑郁患者的左侧DLPFC以缓解抑郁症状，这可能是因为多数脑成像研究表明, 抑郁患者的左侧DLPFC损伤比右侧更加严重。但另一方面，以往基于健康人群的脑成像研究更多地表明右侧DLPFC在记忆控制的过程中发挥着更加关键的作用。因此，目前尚不清楚哪一侧的DLPFC调控更有利于改善抑郁患者的记忆控制功能。
为了一探究竟，我们采用高频rTMS分别激活了三组抑郁患者的左侧DLPFC、右侧DLPFC，以及顶区vertex部位(作为控制组)，以考察这些脑区对激活“脑海中的橡皮擦”的因果作用(图3)。我们采用了经典的定向遗忘(directed forgetting，简称DF)范式，考察个体对记忆编码过程的主动控制。在这一范式中，被试将看到一系列的材料(如单词、图片)，每个材料呈现之后都会紧跟一个“记”或“忘”的指令。对于需要记住的材料，被试可以通过复述(即默念)或者精细加工的方式来完成记忆；而对于需要忘记的材料，被试则需要停止复述并且阻断精细加工来达到遗忘的目的。经典的定向遗忘效应是指，相比于需要记住的材料，被试对需要忘记的材料表现出更低的回忆正确率，也就是说他们成功地忘记了那些需要忘记的材料。
TMS刺激部位
在实验材料方面，我们选取社会反馈作为记忆控制的对象。这是因为社会反馈加工在社会互动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抑郁症患者通常无法准确、适应性地加工社会反馈信息，且他们更容易对别人的负面评价或反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使负性社会经历成为抑郁症发病的重要诱因。据统计，人际间的负性记忆(如亲密关系破裂、丧失至亲等)是抑郁患者在寻求医疗救治时最常见的主诉。因此我们认为,采用社会性材料考察TMS激活DLPFC对主动遗忘的影响，具有更高的生态效度和临床意义。
我们的结果显示，相比于控制组(vertex被激活的患者)，激活左侧或右侧DLPFC都显著提高了抑郁患者主动遗忘负性社会反馈的能力，表现为：他们对需要忘记的社会反馈的回忆正确率更低。除了外显记忆测试，我们还考察了被试对社会反馈提供者的社会评价(面孔吸引度评价)，作为内隐记忆的指标。结果显示，激活右侧DLPFC显著地提高了抑郁患者对负性社会反馈提供者的社会评价，而这一效应在左侧DLPFC激活组上不显著。这些结果表明，激活右侧DLPFC可以同时作用于抑郁患者对负性社会反馈的外显和内隐记忆，而激活左侧DLPFC只作用于外显记忆本身。这间接说明右侧DLPFC可能在抑郁患者主动遗忘的过程中起到了比左侧DLPFC更核心的作用。
综上，我们的研究结果提示，右侧DLPFC可能是治疗记忆控制障碍最有效的神经靶点，采用TMS激活该脑区有望恢复各类以记忆控制障碍为典型症状的患者“脑海中的橡皮擦”，显著提高他们对负性记忆的主动遗忘能力，从而帮助他们缓解痛苦、摆脱阴霾。
文献来源
陈玉明, 李思瑾, 郭田友, 谢慧, 徐锋, 张丹丹. (2021). 背外侧前额叶对主动遗忘负性社会反馈的作用：针对抑郁症的TMS研究. 心理学报, 53(10), 109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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