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hello树先生》中,有一个目光涣散、胡子拉碴、头发蓬松混乱、穿搭清奇过时、话语含糊怪异的角色,走起路来双臂夸张的扎丫着,一只手永远拿着一根烟,这样一个生活在东北农村,贫穷而又边缘形象,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树。

尽管希望得到尊重,但自己仍是村里人茶余饭后戏耍的对象,在一间破旧的小修车铺工作勉强度日,终日里就喜欢在村里闲逛。然而在树普通而平凡的日常中,总有一个诡异的存在,与树如影随形,让有些略显晦暗的剧情感觉更加沉闷。每件事似乎都标记了这个存在的在场,也预示了树无法逃脱的宿命,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酝酿着,暗流涌动。

无论是深夜里看到的野火,火堆旁飘忽的人影;还是那个会让他看着出神的好友,外地来的民工小庄;白日里树下发纸祭奠的母亲;整个的影片里,树发作前后,整个剧情都跟随者树的遭遇,围绕着这段隐秘的历史伸展开来。

用沙哑的声音旁白,他如同诉说秘密般小声耳语:我总是梦见我爸,披个黑大衣,到处找我哥。我哥86年被被派出所当流氓抓起来,我爸就把他吊树上打,失手把我哥勒死了。

 

现实的压力

如同红楼的开头借警幻仙姑对金陵十二钗的预言一般,树在影片伊始的深夜,看到父亲烧哥哥尸体的幻象早已预言了他的发作。然而现实中的压力,仍然加速了他疯狂的命运。

贫穷的家庭,面临搬迁的环境变化。因工作的失误烫伤了眼睛,让本就并不宽裕的他面临

更大的经济压力。随后他丢失了工作,修车铺的老板要走了店里的钥匙,他失业了,雪上加霜。好友陈艺馨在省城发展良好,虽然树认为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人家换手机号都没告诉他。他难为情地表示要去艺馨那谋个差事,艺馨却说:“你来我这能干啥啊?”在他醉酒后,陈艺馨不辞而别了。在现实中身份和位置的变迁以及人际关系中的不断边缘化,让他的精神状况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发作

好友高朋结婚前夕,他遇到了自己真命天女,聋哑人小梅。是否跟随好友送小梅回家这个问题,让他几次三番挣扎与放弃。焦虑产生了,这个无意识中的不安伴随着他的决定起起落,

让他无所适从。真正的判决早已在无意识中起草,只待东风。

高朋的婚礼上,他想起了母亲的抱怨,村长的小舅子——二猪家的厂子把自己家的地占了,让他去说一声,因为自己的懦弱一直无法开口。哪知开口后,二猪却找茬要打树,虽然亲朋劝架拉开,二猪十分霸道,坚持让树给他跪下认错。树屈辱地认怂下跪认错,神情萎靡地抓着陈艺馨的手垂泪,说活得没意思。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第一次,真实的幻觉降临了,他独自在黑板前写写画画时,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神情茫然恐惧。再转身面向黑板时,教室的门突然嘭地打开,他扭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他,神情冷峻,还是批着那件黑大衣。他小声喊了声,爸。神色更加慌张无助。

和小梅的婚事终于敲定,沉浸在爱情中的树千叮万嘱的让弟弟一定要借到老板的皇冠轿车做婚车。结婚前夜,树又打电话催促弟弟,说万事俱备,只差婚车,事与愿违,弟弟没有借到皇冠,只开来一辆帕萨特。

恼羞成怒的树破口大骂:“要你这兄弟干他妈啥用,啥他妈也给我干不了,给我丢人败兴!”弟弟和他扭打在一起,踢翻了煤炉,院子里着起火来。被打后,树神志不清,浮肿的面容应着火光,就犹如目睹了父亲烧尸体的的场景,在沉重的喘息和无法分辨的喃喃自语中,幻觉一幕幕的出现,他看到正在烧哥哥尸体的父亲,手上还拿着绑哥哥的绳子。。。另一幕闪现,他将父亲压在身下,双手死死地掐住了父亲的脖子,高喊道:“走开!死了就别总跟着我了!”令人窒息的幻觉中,他开始祷告:哥,你咋就不给我托个梦呢,我要结婚了,回来吧。

老天爷,给我显灵吧!紧接着,树出现在一棵树上,远远地,他哥哥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他彻底被自己的幻觉和谵妄淹没了。

 

解析

 

树的哥哥其实就是个80年代的时尚青年,按照如今的价值观并算不上什么流氓地痞,只是在那个年代里,男女关系的禁忌仍算是生活作风问题,算是流氓罪的一种,毕竟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算是耍流氓,于是才有了父亲失手勒死哥哥的悲剧发生。

让我们用拉康的父性隐喻公式来理解树的精神病结构主体,86年是25年前,虽然电影中没有透露树的年龄,但是以村里的早婚习俗和树朋友的年龄来推算,树大概30岁左右,25年前的

这场悲剧的发生,对于树的精神结构是有很大影响的。父亲的形象借由杀死哥哥的残暴想象而不被接受,对父亲的认同无法发生。父亲欲望的能指在俄狄浦斯期的第二时刻无法代替母亲的欲望,父性的隐喻没有发生,父名脱落出象征界。借由暴力和杀戮的想象占据着实在父亲的位置。而这个暴力的父亲在树的想象中非常在场,这造就了树懦弱的性格。

而对于树来说,性就是一个死亡的禁忌,哥哥的死亡和想象中父亲的威胁让他非常焦虑。

所以,在他感受到了一见钟情的背后,是几次三番的挣扎与放弃。冥冥中危险的靠近,让他充满警惕性。在树意识不清醒的新婚之夜,小梅主动实施了性交。但是树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和恐怖的呻吟,在他的幻觉中,他看到的是哥哥被勒死的场景,感受到的是哥哥的窒息感,

在生命渐渐流逝的永恒中,双手青筋暴起,紧紧地插进干枯的树皮,留下道道绝望的痕迹。

母亲在烧纸的时候抱怨说二猪家厂子占了自己家的地,让他去说一说,对于母亲来说,

她在提出一个要求,她希望树可以光耀门楣,撑起门户,能够作为一个男人,让这个破败的家在村子里有存在感,有面子 。这显然是一个缺失的欲望,指向父性,指向石祖的欲望。但是对于树来说,一个精神病的主体,是永远无法体会到这个意义的。他拼命的努力战胜自己的懦弱,也不过是借着酒劲儿提出占地之事。试图占据那个想象石祖的位置,成为满足母亲欲望能指的那个客体。他迎来的是一个实在的父亲的形象对于他和母亲二元关系的分割。

精神病的主体是登陆在a-a’的镜像维度上面的。这样的a-a’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有这样的一个想象的支撑。但是问题是,这个时候如果出现第三者的形象,也就是当“一个父亲”处在第三者的位置上,处在a-a’想象的对子的中间,“一个父亲”或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是和象征的层面上父亲的名字是完全对立的。这个时候,“一个父亲”是一个第三方形象,就成为一个奇数。“一个父亲”的引入使二元关系变得不再对称。现在我们可以说,这个时候就有一个东西侵入进来了,有一个外在的东西强行地发难地进入了。

于是,在与实在的父亲相遇后,第一次的幻觉出现了,树在教室中所画的画是很有代表意义的。他画了一只长着张人脸的猫,有眉毛和一双瞪圆了的眼睛,有一个夸张的大嘴巴和尖牙利齿。猫的身体由一个大三角形构成,简单而诡异。身后的尾巴打了漂亮的蝴蝶结飞在身后。

我们可以看到,这其实就是树无意识中父亲的形象,那巨大的三角形的身体,就是父亲梦中永远的披在身上的黑大衣,让人发毛的瞪圆的双眼和那长长的像绳子一样的尾巴都指向了杀死哥哥的场景。

   

那尖牙利齿和夸张的嘴巴,让人感到了吞噬的威胁,我们很容易就注意到,为什么父亲是一只猫,因为猫可以吃鼠(树)。

 

 

猫的对面是一个表,表上的时间只画了12、 1、 2、 3 ,时针指向了下一个刻度,只画下了刻度盘,没有写数字,显然是4(死)点,在表盘的下方8点和6点的位置分别画了两个小人,显在的表象和隐藏的数字表示出了场景的其他元素:钟表自然是代表了事件发生的间,86年,隐形数字所表示的是死亡。在他表达着来自死亡的威胁的时候,不安渐渐袭来,果然,父亲的幻象推门而入。在以爱情为标志的对性的欲望和占据想象石祖的努力过程中,符号

父亲的缺失和历史的禁锢,都让他身陷来自实在父亲死亡的威胁,精神世界的大厦缓缓倾斜的精神病爆发了。


在结婚的前夜,我们可以从皇冠轿车事件发现他试图召唤父性的尝试,然而因为父性脱落而导致的石祖性意义的缺失,让他无比焦虑。于是,意义被他缩减成为了想象中的所指,来填补巨大的孔洞。显然,“老板”和“ 皇冠”是理想的饰品,可以承载和装饰他,因此当然必不可少。期望借来的这些有代表性的能指可以帮助他解开母亲所欲望的谜题x。也就是说,他理解母亲的欲望为必须是 “皇冠”,而不是成为能够拥有“皇冠”的那个男人。

在树的精神世界中,他蹲在一棵树上,他的祷告生效了,同时,现实和想象的边界消失了,他从此活在了自己的精神现实中。他终于摆脱了父亲的纠缠,哥哥带着嫂子来参加了他的婚礼,在他的世界中,他因为能掐会算,摇身一变成了赫赫有名的 “大师”。村里的人都对他尊敬有加。连电影开头对他大吼:“你算老几啊?”的孩童们看到他都会对他喊:“树先生,你给谁算呢?”二猪遭到了天谴,工厂停业,小鬼缠身,跪在他面前求他破灾,村长送来了拆迁款。三楞在影片开头玩笑的预言实现了,他给瑞阳矿业的老板掐算开业的日期, 算准在“13月18号” 开业。他受邀请去给瑞阳矿业开业剪彩。他终于也披上了大衣,变成了一个“父亲”的形象,回娘家的小梅怀孕回来了,要和他一起搬进新房子,孩子会出生在那里,

小梅甚至能听能说,金钱、地位、荣誉、爱情、里子、面子一切都就位了,所有现实中渴望的都在谵妄中实现了,如同拉康所说,精神世界在谵妄的隐喻中找到了一个平衡,而稳定下来。

 

 

符号 “树”

最后,我们对于树作为他名字的符号,做一些分析。

在前面我们谈到树在日常中的身体形态,双手夸张的举起,像极了一棵行走中的仙人掌,事实上,他表现出来的是一棵树的形象,树这个符号,从身体到精神的层面到处都是寄生的痕迹。

另外,树也是 “凶器”,我们要记得,他的哥哥是被父亲勒死在树上的,因此在树上的一端吊着死去的哥哥,另一端是拉着绳索残暴的父亲,延伸出去的,是因性而酿下的灾祸,性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禁忌,这里的每一种信息都指向了死亡的威胁。当我们脑海里想起树木,总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繁荣向上,茂盛茁壮。然而在这部影片中,一片东北农村冬季的萧瑟,大地一片苍茫,只有一棵老树,枯枝纵横,秃秃如也,像极了树的精神世界—— 一个绑缚在干枯的、龟裂的、死亡符号中的精神病主体。